第112章 盼归-《徐徐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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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十一月,奉九郑重其事地让仆人请平日里住在顶楼的包不屈到一楼书房来一趟,恰巧包不屈昨天刚刚拿到了他托人办事的复信:一位受托人回广东香山找到了留美幼童施锦堂的家族墓地,下落不明多年的施家子弟的命运尘埃落定,施家现任族长把他的牌位供进了祠堂,并用他的衣服做了衣冠冢,受托人很是细心地将整个过程拍了不少照片。

    他抓起这封信下楼进了书房,看到不管何时都一身整洁雅致的奉九正坐在书桌后写信,她抬头看向包不屈,安静地说:“佑安,我要回国去找他——安安已经一岁了,连个大名还没有呢。”

    包不屈心里的一角瞬间塌陷了,这一刻,他早知道会来;但同时,就好像久候不至的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地,他的心奇特地跟着变得无比安稳。

    只一点,“可老江那个人……”江委座的翻脸无情不讲信用,那是出了名的——他以可回国参加抗战为名,诱捕了业已出国的与宁铮一同发动“西安事变”的西北军首领杨钟祥及他的几名家人,杨将军一身铁胆,忠心报国,未了却落得如此下场,连他的小女儿都是出生在监牢里,待遇甚至比不上宁铮,奉九此次回去,会不会凶多吉少?

    “不会的,他自己无耻透顶,江夫人还要脸呢。”

    西安事变后,因江出尔反尔扣押宁铮与三妹夫闹翻的宋文成也再次辞职不干,曾写信给奉九,让她放心,说江夫人力保宁铮,曾为此不惜与江大吵,对夫人一往情深的江不得不答应不杀宁铮。

    包不屈随即把广东来信递给奉九,奉九高兴极了,没想到,临行前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她把信迅速翻译成英文,然后吩咐一个美国听差马上去苏西家走一趟。

    直到临近午夜时分,听差才踏着夜色兴高采烈地回来报告说,施夫人和女儿看了照片,又看了翻译的信,都感动得痛哭流涕,并表示明日定要登门致谢。我说这几日夫人要回中国,临行前事情繁杂,她们听了觉得很惋惜,说以后一定要找机会表示感谢。

    奉九接过听差送上的苏西手写的谢函,和一篮子散发着温暖香气的姜饼,心里蓦地一片轻松:这是一个好兆头,也许,芽芽爸的事情,也能这样顺顺利利地解决吧?

    三日后的一早,奉九低头望着浑然不知世事的第三子,日渐懂事的第二子,一双与母亲一模一样的鹿眸里含云带雾的大女儿,干脆俯身把他们都拢进怀里,挨个吻了吻,低声嘱咐他们要听大舅、大舅妈、秋姨和萝莉姨、不苦哥哥的话——唐度和吴妈上了年纪,思想也旧,很多话真不能听了。

    芽芽抿着唇,一脸郑重地说,“妈妈您放心,这里有我呢,还有姥爷,大舅,舅妈,来来哥,不咸哥,还有大弟,还有很多很多家里人,您就放宽心,陪着爸爸就好。对吧?”她转头,一旁的龙生和不咸、坦步尔赶紧点点头。

    芽芽没有提到唐度的续弦卢夫人——早在上海沦陷前,她已因日夜忧心她心爱的女儿奉灵,女婿鸿司及他们的头生子,心力衰竭而亡,葬在了苏州。

    芽芽已十岁了,虽然不懂政治,但她只知道一点,她们姐弟三人的父亲,是为了国家,为了中国老百姓才受罪的,她为此而万分骄傲。

    她那么孺慕的母亲,就要离开她了,也许,这将是她们母女之间最长的一次别离。她宁雁乔向来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当然不能跟可敬又可怜的父亲抢妈妈。

    不过,毕竟没那么坚强,十岁小女孩眼里的云雾终究化成了雨,丝丝点点地飘洒下来,芽芽抹了把眼泪,一字一顿地说:“妈妈,我知道,爸爸没有你,不成的。”

    一旁唐度、唐奉先都面露哀戚,他们无法阻止最亲的人回去日渐沦陷的祖国,去陪在她最爱的人的身边,他们能做的,就是保重自己,并照顾好他们的三个宝贝孩子。昨日赶来的萝莉也上前拥抱她,说出让她心生慰藉的话语。

    奉九望着这些亲人,再一次觉得,出嫁的女人有个可靠的娘家,是多么的重要。

    她冲着着他们深深一鞠躬,奉九大嫂马上捂住了嘴,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奉九嫣然一笑,转身走了出去,身后的包不屈和跟萝莉一起赶来的印雅格也对着大家点头致意,紧跟着离开。

    奉九没有听到女儿的哭声,想想也知道,刚刚一直面露不忍的龙生肯定又上前安慰她了,他一定已把芽芽抱进怀里,轻轻摇晃着,这也是这对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这么多年来最常见的样子。

    作为一个母亲,她真的很幸运了。

    奉九和包不屈坐的是印雅格开的飞机——说起来,这架二四七型客机还是事变前宁铮在波音公司订购的,听说当时的波音公司老板知道了买主被囚,无法及时提货的事,曾力劝印雅格干脆吞下款项,他则可以把飞机卖给别的买家,反正谁都不亏;但宁铮的发小怎么可能会做如此趁火打劫的事,他还是设法通过宋文成与宁铮联系上,并听从宁铮的指示,现在正打算把这架价值连城的飞机交给江,以期换得江的谅解。

    现在,这架最大载客人数为十人的客机的首批客人正好是发小的夫人和他的好友,作为飞行员的印雅格怎能不感慨万千。

    其实,自去年开始,已有从美国旧金山直飞香港的洲际客机,但奉九还是坚持坐这架飞机,并打算飞到战时陪都重庆,先找干姐姐江夫人周旋:根据她得到的消息,江和夫人于十月份武汉沦陷前,差点无法离开,因为他们的道格拉斯dc-2飞机很破旧,所以她想,不知江见到了这架全新的先进客机,是否会因此而对宁铮的释放起到助力。

    此时她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看着舷窗外漂浮的镶着金边的大片云朵,东想西想,沉寂了很久的心,也开始不受控制地“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奉九强迫自己想点别的,于是忆起曾于几个月前到艾默斯特小镇,参观过与惠特曼齐名的女诗人艾米莉·迪金森黄墙绿窗的故居,窥视了一点点这位虽自我封闭但并不孤寂,享尽了身后荣耀的白衣女诗人的生活。

    奉九闭上眼,眼前仿佛还是她家园里那条美不胜收的鹅黄风信子与紫藤色三色堇织就的之地毯;篱笆上栽得满满当当的,都是开得盛美绚烂到不亚于他们曾经的家——北平顺承王府里的各色芍药;清馨的黄水仙像是从地底下的幽泉里冒出来的一样,拉着同色的金盏菊,合奏出一首热烈的春之乐章。

    ……她的思绪,又转回来了——每向前飞一点,我就离你更近一点。

    奉九无法,只能开始默念狄金森的一首诗,她太兴奋了,需要催眠自己:

    “我一直在爱

    我可以向你证明

    直到我开始爱

    我从未活得充分——

    我将永远爱下去

    也可以向你论证

    爱,就是生命……”

    坐在过道另一边的包不屈安静地以手支颐,贪看她秀丽的侧颜,这个他爱了这许多年的春月般的女人。这样只有她和他在一起的时日,与她朝夕相处的时日,已进入倒计时,因为稀缺,所以弥足珍贵,他看着她的头渐渐无意识地歪向一边,于是起身走过去,拉起她身上厚厚的羊毛毯,细心地盖到她的肩上,随后就坐在她的身旁,哀而不伤的目光,如月华清浅,早已将她小心地淹没。

    很快,外面下起了雨,伴着电闪雷鸣,印雅格夜航能力跟宁铮一样高超,他技巧地躲避着一块块带着闪电的乌云,波音二四七飞机轰鸣,决然地向着遥远的东方飞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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