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拜别师相-《我欲扬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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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君亲师,人之五伦,天覆之,地载之,君亲师长恩养哺育呵护之,如今恩师竟也是这样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甚至还流出一丝冷漠,张居正更是心意难平,起身拱手道:“大人公务繁忙,rì理万机,若无旁训,属下这就告退了。”

    “哦,好吧。”徐阶也跟着起身,拱手回礼:“你外放州县,本院该汇聚同僚置酒为你饯行才是,你却要仓促离京赴任,此意只好作罢。此去万里,只得遥寄相思了。”

    “属下不敢烦劳大人。”

    “同僚一场,这是应有之谊,说不上劳烦不劳烦的。”徐阶说:“古人送别,多以诗文相赠,本院原本也想附庸风雅,送你一首诗聊表寸心,无奈近rì俗事缠身,没有那样的雅兴,更怕粗鄙之作贻笑大方,便找了一首古人的诗送你

    还是官场虚文俗礼,不愿直言谈事,拿什么诗文来搪塞自己张居正心中更是涌出一股愤懑之情。但是,徐阶毕竟是本衙堂官,更有师徒名分,他不得不躬身应道:“请大人赐教。”

    “古人的诗,我赐什么教。给你找的是唐代大家高适的一首诗,恰是他任县令之时所做,送给你倒也合适。”徐阶离开大案之后的桌椅,一边缓步踱来,一边轻声吟道:“我本渔樵孟诸野,一生最是悠悠者。乍可狂歌草泽中,宁堪作吏风尘下。只言小邑无所为,公门百事皆有期。拜迎官长心yù碎,鞭挞黎庶令人悲。”

    念完了这首诗,徐阶已踱到了张居正的面前,深深地看着他,说:“高适是个爱民的官,本院在福建延平任推官时,就很喜欢他的诗,故专门找来这一首送你。”

    张居正从他那平和的声调和沧桑的目光中立刻感受到了恩师的深意:高适这首诗,起意在“厌官”,破题却在“爱民”二字,与皇上外放自己为县令的用意一般无二,都对自己寄予了深切厚望。

    同时,恩师提起自己在福建延平任职一事,则更是值得玩味和思考的:当年张?张孚敬为内阁首辅,柄国执政,不知什么缘故,竟然别出心裁地奏请皇上废除孔子“大成至圣先师”的封号。全天下的文官,哪个不是读孔子的著作才得以鱼跃龙门服蟒腰玉的?张?张孚敬这种和尚拆庙的缺德事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但大多数的朝臣惧怕他的权势敢怒却不敢言,惟有当时刚刚由庶吉士升编修,即俗称被“点为翰林”的徐阶愤然上书,引经据典予以驳斥,为此得罪了张?张孚敬,被贬到福建延平府任推官。张?张孚敬还以jiān佞谗言鼓惑君父,使得皇上在宫中大柱之上命人刻下了八个大字:“徐阶小人,永不重用。”恩师遭此巨厄,非但没有意志消沉,一蹶不振,反而慷慨赴任,平反冤狱,创乡社学,治政安民,政声卓著,不数年便累迁至江西按察副使这样的方面大员。当张?张孚敬下台、夏言柄国之后,更被升调回京任国子监祭酒,昂首重回政治中心。既然那样的厄运,也没有击倒恩师,自己身负皇上重托,又何必做惺惺儿女之态……

    想到这里,张居正先前的委屈、愤懑一扫而光,退后一步跪了下来,叩头道:“师相教诲,学生铭刻在心”

    徐阶似乎也被他这样动情的一声“师相”触动了,伸出手去想要扶起张居正,却又硬生生地止住了,淡淡地说:“你我本无师徒名分,不必以此相称。”

    张居正闻言大惊:这是何意?莫非恩师要将自己逐出门墙?

    迎着张居正惊诧的目光,徐阶说:“本院闻说你曾答应代严阁老恭撰贺诗,元rì将至,你却要动身南下,为免失约,不若你今rì就制韵一阙送至严府。容留时间,严阁老也可推敲斧正。”

    身处御前机枢密勿之地,张居正早就见多内阁辅臣之间的明争暗斗,也知道恩师与严嵩本就政见不和,自己贸然求告到严嵩门下关说人情,难免会被恩师乃至其他人视为改换门庭另攀高枝。说起来全是自己虑事不周之过,恩师为了此事责怪自己也在情理之中。他羞愧地低下了头,嗫嚅地叫了一声:“师相……”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徐阶淡淡地说:“严阁老是国朝诗文大家,能入他的法眼,也是你的造化。不过,你且要用心去做,免得贻笑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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