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惊雷-《徐徐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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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姨太一听,随口说:“还真被你猜着了,我们最近就要返回奉天了哩。”
绕来绕去,终于得到了保靠的消息,金东珍温雅一笑,依依不舍地与七姨太告别。
出了寓所门,她马不停蹄地坐火车赶往旅顺,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缓缓拉开序幕。
此时的老帅已进入了刚愎自用的年纪,五十知天命,自以为跟日本人打交道这么多年,已把他们摸得透透的,不敢真对自己下手。轻敌之下,完全忽视了日本关东军这股不受控的势力。
六月二日,老帅发表“出关通电”,说明自己“力求和平,顺全民生”的主张,并称,“本为救国而来,今救国志愿未偿,决不忍穷兵黩武,整顿所部退出京师。”但并未说明具体离京时间。
次日,老帅身穿钴蓝色安国军大元帅普鲁士军服式样礼服,金板肩章圆盘上散着单色流苏,缀三颗金星,头戴高耸的叠羽冠,垂着白色鹭鸶羽毛帽缨;遵从国际惯例从右至左斜背着红色绶带,绶带两侧分别缀着代表北洋政府最高统帅的镶嵌了各种宝石的八角形大勋章,缀于大绶结上的副章,一等嘉禾大绶等,扎金色宽腰带;袖口金地金的黼黻极其华美;戴着白手套的手里拄着一把镶金镀银的长佩剑。
这正是去年就任安国军陆海空大元帅时他穿的礼服。今天离京,老帅是个要脸的:当初“黄土垫道”跟皇帝一样风光地进了北平,既然现在不得不“战略撤退”,那也不能灰头土脸偷摸儿走。
老帅专列这次挂了二十二节车厢,前两节是防弹性能最好的蓝钢车厢,老帅坐的是第十节,用的是改造后的慈禧曾在西苑铁路坐火车通勤时用的车,外观看起来就与众不同,豪华异常,前面还有一列压道车作前卫;开车的是奉天迫击炮厂厂长——英国人沙敦;再有,从北平到奉天这条铁路一直都处于宁军控制之下,日本人无法插手运营和维护,而且一路都有宁军的警卫,铁路安全无虞。
老帅出行,可以说已把安全武装到了骨子里。
老帅之所以用了慈禧车,图的是个与别出心裁和吉利,毕竟老佛爷再不是东西,不也执掌清国帅印这么多年么。
但实际上,把清朝彻底治理成废物的昏聩统治者用过的东西,倒更有可能是个不祥之兆。
众多下属列队在站台上列队送行。
老帅从第一个开始,挨个看了看,少了张效坤和孙馨远——这两个不争气的玩意儿,被北伐军打得节节败退,前者丢了山东,被打到日本避难去了;老孙倒是比自己还早地跑回了奉天,不过他跟张效坤不一样的是,孙虎踞江南五省时,官声极好,百姓生活丰足,哪像张效坤那个蠢货,干啥啥不行。
……就这样吧。
他几天前刚卜了一卦,扶乩的结果说应于今天乘火车回奉天,虽然宁铮和近臣图宇霆都劝过他要小心日本人,要不要更改发车时间,但,扶乩这么说,就没错……
当时宁铮听了,心里不免想着,我们中国人是多么需要将科学精神深植于血脉之中。
老帅忽又想起上次跟三儿媳妇的谈话,心里琢磨着:小丫头人不大,但活得那叫一个通透。是啊,人世间有几个人能美梦成真呢,自己这样,真该知足了。
宁铮与父亲没再多谈,老帅瞪了他一眼:从五月份开始,为了劝说自己退兵,他动员了东北三省议会联合会等各法团的代表团轮番上阵苦口婆心地劝说,到底是成功了。
其实宁铮很明白父亲心里所想:就任安国军陆海空大元帅不到一年就被赶回老家,既不甘心也无脸面,东北各法团到京吁请他回东北坐镇,可以说给了父亲一个相当说得过去的台阶。
该说的话也都说完了,他必须留在此地,筹划部署,毕竟三十万宁军撤出关外,也是一个大动作。
父亲这回终于死心了,应该不会再想着进关厮杀,争夺天下。
他回头,看着桀骜不驯的图宇霆,这位比自己大了十几岁的宁军总参谋长,父亲最信任的左膀右臂之一,毕业于保定军校,人极有才干,也有野心。
宁铮又转头看了看发小儿兼堂弟宁锋,而一身军装的宁锋也定定地回望着他。
这小子曾去了大连,在张效坤手下混得不称心, 到底又跑来北平要官做,宁铮对他不胜其烦。
老帅上了车,坐在窗旁,宁铮戎装肃立,向父亲行军礼致敬,老帅看着一身灰蓝色安国军上将军装,笔挺俊秀的三儿,不由得笑了,眼睛里有着骄傲和信任,缓缓举手回礼。
汽笛呜咽一声,车头冒着白烟,缓缓驶出了东门火车站,慢慢隔开了父子相望的眼睛。
他们谁也想不到,今生今世,就此永诀。
火车经过十几个小时的行使,已安全驶出山海关,进入东北大地,宁军传统控制地盘。
电报传来,驻守京津冀的宁军上下都松了一口气,宁铮也是一身轻松,原本一直萦绕于心头的不安感终于烟消云散。
老帅一上车就让七姨太该干嘛干嘛去,他和几个同僚几乎没怎么睡,有一搭没一搭地唠唠当前局势,骂骂南京老江、小日本和不争气的“三不知”,一看还剩不到半个时辰就到奉天了,他干脆叫人找来黑龙江督军吴秀峰打麻将,还有另两个幕僚凑了一桌子。
老帅心情不错,一边打一边调侃,“老哥啊,你府里那猴山,还养着猴崽子呐?”
这位吴督军比老帅大十来岁,也是当年共患难过来的,有个怪癖,喜欢珍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属猴,其实他的属性是猪。
珍猴也就是墨猴,个头极小,古人有能训练珍猴给自己磨墨的。
吴督军在家后院专门给心爱的猴儿们垒了一座猴山,还有垂练瀑布、潺潺流水,仿的是果山水帘洞的意境,一看一帮子小猴儿上蹿下跳、惹是生非,他心里就异常安稳,回家先去看猴子都看不够,后来干脆在猴山旁支张办公桌办公。
猴子们也欺软怕硬,知道谁才是给了它们逍遥日子的正主,所以即使他就在一旁看报纸批阅文件,也不敢上去撕扯捣乱;但前来办事儿的下属还有地方商贾可就遭了秧,珍猴本来攻击性就强,所以他们被挠得血赤呼啦的都是常事儿。
“还养着呢。可好玩儿了。”一提起心爱的猴儿们,吴督军心情大好。
一旁的老帅亲信,校尉处长温守善调侃着说,“吴督军可是有一套,那些猴儿们都对您毕恭毕敬,不像我,讨猴子厌,”他一拉脖领子,“去年去您那批封公函,连脖子都遭了秧。”
可不,两寸来长的抓痕还是清晰可见,虽早已结痂变色,但可以想见当时受伤着实不轻。
老帅一见,大叹胡闹胡闹。吴督军脑门子见汗——谁成想这小子蹿升得这么快。一旁的日籍顾问仪我诚也大尉微笑不语。
“行了,回去后,把那些泼猴,都做‘猴脑’吃了吧。”老帅调侃着。
“生食猴脑”这道菜据说是高丽使者为了表示对清廷的臣服而自创的一道极为残忍的菜肴:把吃猴脑的餐桌中间开一洞,待猴头伸出桌面时,其大小恰好可卡住使其缩不回去,随后将活猴天灵盖敲出一洞,再淋上热油,即可用银勺挖出脑髓食用。
此时猴子还未断气,哀嚎之声,撕心裂肺。老帅登顶权力巅峰,自然吃过这东西,但观感实在不佳。
满桌哄堂大笑。吴督军哪里舍得精怪的小猴们,听着都觉得心疼,只能陪着干笑。
此时麻将桌已撤,上了晚餐。
今天轮值的是帅府三厨主厨朴盛林,他给老帅上了六道菜:烧茄子、炖豆角、干炸黄鱼、榨菜炒肉丝、菠菜炖虾段、辣子鸡丁,还有一个开水白菜。
老帅是个谨慎的人,不管走到哪里,托底的厨师都要随身携带:毕竟入口的东西,再怎么紧张都不为过。
这顿清淡入味的晚餐很对已上了岁数的老帅的胃口,他吃得满意,已变得羸弱的胃肠都舒服,于是饭后叫来了朴盛林,大大夸奖了他的手艺,又让人赏了一百个大洋。
这笔钱着实不少,朴盛林很兴奋,想着回去后看好的小河沿儿那套房子应该够钱买下来了,可以比预计的提前接在乡下种地的父母来奉天享福。
第二天醒得早,想着离开奉天几个月了,终于能回家了,还能见着几个月都没见着的父母,心里这个高兴。
他同卧铺的另一个厨师今早轮班,已上工去了。朴盛林小心地把装着大洋的钱袋子从枕头底下拽出来,统统倒在单人铺上,一个个数着,越数嘴咧得越大,数完了不过瘾,还不忘拿过条毛巾挨个擦着,直到个个都亮晶晶的。
此时专列刚好钻进京奉铁路和南满铁路交叉处的三洞桥,车厢里一片漆黑,他开了床头小灯,看了看手腕子上老帅随手赏的一块九成新的瑞士手表,五点二十三分,正自得其乐,电光火石之间,一阵惊天动地的剧烈爆炸声如惊雷般响起,巨大的震动把他一下子掀到床底下,同时还伴随着“哐啷哐啷”激烈的金属撞击声,大概是铁轨被炸上了天又掉下来撞到地面的声音,一百个大洋也“叽里咕噜”地在狭小的卧铺车厢地板上四下滚动着。
惊魂未定的他被震得七荤八素的脑袋的头一个反应就是,完了完了,老帅,挨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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